正如这个系列的序言所言,笔者认为世界观才是架空文学的基石。......
2024-11-11 27
1.记录者
“还剩三十七个罐头。”山沐说。黑暗中,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事,一片沉默。
“其实这一天注定要到来的,不是吗?”我说,“或许,我们应该好好想想,作为最后的人类,如何有一个体面的告别。”
“滴”的一声,方容打开了录音笔,“大家说一说自己的故事吧,说一说,为什么你要选择独自在这世间游荡,不愿去融入浪潮。”
“我抛砖引玉,因为……因为我爱他。”方容倚靠着我的后背,温暖的脸颊贴住我的肩膀,是刚刚好令人心碎融化的温度。
“我是一个写字的,写的是人与人间的连接与爱。绿潮之下,文学将死。只有灵魂间彼此独立时,才有语言的表达与交流,有丰富的感情与思想。正是这些,使人成为了人。爱是我此生的事业,我必须去体验、记录、书写。否则,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何而活。”
“所以,我想听一听你们的故事。”
“记录历史吗?给谁看呢?不会再有孩子铭记我们了。”
“……作为墓碑。”
2. 歌者与画家的故事
“你问我为什么不去融入已席卷全球的绿潮?”山沐拨弄着她的六弦琴,“因为我喜欢做梦。”
“梦境里,无尽灰暗中涌出的扭曲色彩光怪陆离;只应天上有的空灵旋律在漩涡的碎片中回荡;冲破一切常理与条框桎梏的自由幻想,这是我的灵感,我的艺术。我是独特的个体,是口衔花环编织海岛的精卫,怎能屈服于大海的巨潮?”
“我幼时因意外失明,在这黑暗的地下室生活了二十余年,未曾想这竟成了我生存的优势,我不像你们习惯于光明普照。但其实从前也有一个人,缠着我,非要拉我出去晒太阳……”
她叫杨海霁,她能听懂我音乐的表达。我猜,每晚我们相拥而眠时,都做着同一场梦吧,不然,世上怎会有如此理解我的人?她是个画家,我不能看见她所画的画,我只是听她讲:清澈的海浪拍打金黄的沙滩、阳光下的彩虹和鲜艳的花骨朵、一只拥有翠蓝尾羽的鸟儿……我看不见它们,但她带我用脚掌触摸海浪的清凉与沙滩的柔软,闻到花香,听到啾啾的鸟鸣。我还感受到她手掌心潮湿的温度。她告诉我,阳光——流淌在皮肤上的一种滚烫——那叫金黄。
我们所在的荒山野岭幸运地远离了城市的混乱暴动,可绿潮的范围越来越大,它们在一切太阳照耀的地方肆意生长。
我只能带她躲进地下室,黑暗中,她日渐消沉,我知道,阳光是她的生命,色彩是她的灵魂,正如我也不能失去音乐。
我拼命歌唱弹奏,以梦境中阳光和色彩的模糊印象谱曲,希望她开心起来。她还是离开了。她不能忍受黑暗,哪怕是死,也要死在阳光之下。即便这阳光是滋养绿潮扩张的元凶,即便这阳光会让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她被所热爱的事物抛弃,但仍坚持前往,她说绿潮从皮肤入侵到神经系统需要三十五分钟,足够了,很够了。
这是她的选择,我都懂,我都理解,可是,可是……
我真的好想她啊。
3.我的故事
我读博士的时候,曾在卫教授手下干活,对,就是你们熟知的卫鞅华。正因如此,我得以从一部分绿潮原始的基因序列中,制作针对性的萃油,有些许还手之力,才能带着阿容存活至今。但现在……唉,它们变异得太快了。
卫教授带头每天早上8点就到实验室,凌晨一两点才回去,几乎全年无休。对我们的打卡要求更严厉,我们只是这个庞大研究机构上一颗规格严格的零件,不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和思想,现在回想起来,他的那种思想早露端倪。
那时,我们组正在研究从外太空采集回的水冰中冻结着的奇异病毒。借助基因剪刀,嵌入与地球生命相似的片段,使之感染小白鼠。原理是进入神经系统后,病毒自身部分RNA会逆转录为DNA片段,通过核孔运输进细胞核,重编神经细胞的遗传物质,彻底改变细胞形态。
奇怪的是,病毒似乎并不影响小白鼠的生理状况,但会使它们的脑部形态趋同,行动和记忆也是如此。同组的小鼠以完全相同的方法通过迷宫测试。我们又把它们分为两组,在南北半球,甚至在月球基地,趋同现象仍然存在。
我那时就猜想,这种病毒能连接不同个体的神经元,使它们共享意识和记忆,成为一个整体。并且,这种信息传递很可能超越了光速。
勉强熬到毕业后,我满世界疯玩,再也不去回想那段把人异化为实验机器的生活。只隐约记得师弟在朋友圈抱怨导师又在给他们出难题,要求把蓝绿藻的光合基因嵌入病毒之中。我最后一次见到卫教授,和你们一样,是在他以反人类罪被判处死刑的新闻上。
死前他哈哈大笑,说他在帮助人类进化,说历史会以一个伟人的身份记住他,说在这样一场宏大的浪潮前,一切牺牲都微不足道。历史的车轮终究会滚滚向前,碾碎所有固步自封的人。
我看到新闻,浑身发抖。我想起我暗无天日的博士生涯和他苛刻到变态的要求,如今他要把所有个体都变成一个巨大生物体上的单细胞,变成齿轮和螺丝。我不能允许!人应该是人,应该有决定自身的权利,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不屈移,不轻信。
我一直在努力,我苦苦劝诫人们不要被那种虚假的宏大所裹挟,我和残存的政府机构一起,试图找到消灭它的办法。每日虽繁忙辛苦,却也充实满足,其实我本该是热爱生命科学研究的,只要找到自己的意义所在。
在以前资料的基础上,我进一步解析了这种病毒逆转录酶的蛋白结构,找到了它的一个特异性折叠位点,在团队协助下合成了一种类似朊病毒的蛋白质分子,破坏次级键,引导逆转录酶的空间结构进行异常折叠,失去功能活性。又考虑到绿潮病毒与一些藻类和嗜酸菌共生的新常态,我们将药物用脂质包裹成微粒,溶于特殊的有机溶剂中,便于破坏荚膜,融入细胞发挥作用。
我暂时地成功了,但终究也无法改变这人心往低处流的趋势……唉。
4.昭文的故事
首先我要对陈知博士说一声谢谢,谢谢你的萃油,它救过我的命,很多次。
与你们不同,我是一名“脱敏者”。是的,因为基因突变,细胞膜上缺少与绿潮耦合的受体,天生不会被感染。
我在偏僻的山里长大,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时候开始变样的,只知道有一天,有一个传教士带着一罐绿水来到我们村庄,带来了天神的旨意,天神说:世人平等,博爱众生。他鼓励我们沾上圣洁的绿水,在额头上涂抹一个十字,以期与神沟通。
那些带着绿十字的脸上有着耽溺幸福的微笑,眼神深邃,洞穿夜空。他们能听懂鸟叫虫鸣,能远远地摇晃树枝落英缤纷,能让玉米加速拔节生长,能目穷千里之外,耳听八方之遥。他们绘声绘色地向村民讲述那与天神相通,与世界相连的神圣体验。狂热的村民纷纷向传教士顶礼跪拜,乞求圣水。传教士将最后剩下的一丁点绿水倒进了正对阳光直射的池塘,邀请大家一同沐浴。
绿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两天后,池塘已是一片诡异的鲜绿,男男女女来到池边,用绿水洗脸濯足,我的父母也带我来到这里,妈妈先抢到一盆绿水,淋湿我的全身后,才开始在自己身上涂抹。我还在愣神,仔细体会那并不存在的变化时,才惊觉周围人的眼神越来越疯狂,他们脱下所有衣物跳进池塘,尽力让身体裸露着接触到更多绿潮。
我瑟瑟发抖,在林立的裸体和飞溅的绿色间低着头穿梭,寻找爸爸妈妈,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周围似乎有人察觉到了我的异常,眼神钉子般阴鸷,我赶紧也脱掉所有衣服,模仿着人群狂热的动作,祈祷不被看出破绽——这时,我看到了妈妈:另一个陌生男人正在往她鱼鳔般泡肿的胸脯上涂抹着绿水,她疯狂大笑,露出惬意满足的恍惚神色。
我失去了爸爸妈妈,失去了邻居的玩伴,所有人都变得陌生,所有人都融入了宏大的浪潮,只有我永远孤悬在外。我曾反反复复地用绿潮刷洗身体,皮肤都被搓红,却依然无法融入。被绿潮感染的人开始同步地向山外走去,他们抛弃了祖先坚守数千年的梯田和宅基地,只因要跟随“天神”的指引。我混在人群中间,努力模仿他们一模一样的步伐和动作。中间有交通工具的转接,有其他几拨人的加入,汇成浩浩荡荡的人流。他们到达城市,走进了武器生产线,走进了生物实验室,走进了建设中的工地……我努力跟随着,隐藏自我,做着和周围人一样的事,害怕被发现。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眼神中透露出与我同样迷茫的少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一个有着十几少年的小团体一直在城市外游荡。和他们一起,我终于有了抬起头走路的勇气;有了逃离人群的勇气;有了为自己基因而骄傲的勇气。我们一起嘲笑集群队伍那傻逼僵硬的步伐,一起在山野的树丛间采食野果,一起在人潮中潜伏着寻找同类……
有男孩说,他发现绿潮人生产的武器全都运往了东方,或许,那里是人类坚持反抗的战场。后来,我们顺着这条运输线,果然找到了残留的政府机构,那时,情况已经很不好了,我们的组织和应变能力先天地弱于绿潮人,萃油消解绿潮的能力越来越弱,被感染的人群无法逆转,昨天还在并肩作战的兄弟,第二天就成了死敌。同时绿潮已经侵入了大部分动植物,食用它们也会造成感染,大部分人只能勉强吞咽循环制造的食物和水源。
我们这些天生的“脱敏者”被编入了一个团,大概有三千多人,一度是这场战斗的主力,也是人类最后的希望。我们的基因被科学家拿去研究,以期下一代都能批量脱敏。
有一天,绿潮又变异了,不,每次都如此精准快速,我猜那该不是自然界的随机变异,而是那些城市里生物实验室的杰作。“脱敏者”接触变异后的绿潮后,相应部位会红肿腐烂,进而引起败血症和多器官衰竭而死。仅一场战斗,我们就失去了一千多位战友。
希望消失了。
或许是人们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动力,或许是绿潮的宏大体验诱惑了人们,或许是残留政府的高压政策和恶劣条件积蓄了不满。怀疑的思潮以窃窃私语声在人群间几何级传染:这是一场无意义的战争,能不能让发起人偿命?为所有被我们杀死的朋友亲人。他们自己要螳臂当车,却绑架所有人一同冲锋?他们坐办公室吹空调,却让战士咽下由屎尿回收加工的羹汤?
整个世界全乱了,人们互相攻击残害,政府大楼被攻破,人潮汹涌而入,他们要看看那些人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垃圾,有的官员脑壳被敲碎,流出红白的脑浆,有的官员被捆绑着,同人群一起冲入绿潮。封闭生产“高级食材”的种植园被踩踏成稀泥;生物实验室砸烂了,强酸强碱和剧毒的试剂在玻璃碎片和燃烧的酒精间流淌;街头上,绿水、血液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我和还活着的几个兄弟一起,抢到几十管萃油,逃了出来。而那些受伤的战友,只能躺在医院里,无人看管,慢慢腐烂。绿潮越来越强大,萃油逐渐失去效果,我们在它的追击下苟延残喘,不断失去。在找到这个地下室的半小时前,最后一个兄弟为了掩护我,在绿潮的侵蚀中惨嚎着死去了。
“我多么渴望这个世界能够是它本来的样子,那个小孩子能有自己爸爸妈妈的样子。我也曾软弱,迷茫于我为何如此孤独不幸,却被它逼上梁山,不死不休。我失去了父母亲人,失去了弟兄朋友。它毁了我的乐土,我恨,我必将复仇!”
虽然我们的力量已不如当初
已远非昔日移天动地的雄姿
但我们仍是我们,英雄的心
即使被岁月消磨,被命运削弱
我们的意志坚强如故……
——昭文放声朗诵,方容惊喜地抢答:“《尤利西斯》!《奥德赛》中穿破海神的阻挠,历经十几年艰辛,也要回到故乡的英雄!”
黑暗中,我们手拉着手,一起背诵英雄的诗句:
……我们的意志坚强如故,
坚持着,奋斗,探索,寻求,
永不屈服!
昭文狠狠地重复着最后一句,“永不屈服!”他疯狂地吼叫,山沐的六弦琴扫出强力的音符,她唱起了那首《黑暗中的孩子》,“我们聚在一起,就是一种艺术”。
“谢谢你们。”昭文正在变声期的嗓音因过度嘶吼而沙哑,“谢谢容容姐告诉我这首诗背后的故事,这是以前的朋友教我的,我总是和他们一起念,有时,也会一起唱歌,就像现在这样。他们还教给了我很多很多,我都记着的,不敢忘。我曾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隐藏自我,我曾面对万马千军的浪潮无力反抗,直到我遇见了他们,从此再也不用独自承担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
“我很想念他们。好在现在,我也不算孤独。”昭文拍了拍我的肩膀。
真中二啊,我想,中二真好。我捏了捏他的肩,以示回应。
5.老人
“就剩下您了。您有什么要讲的吗?”
“咳咳,我老了,年轻人,知道为什么,我要拖着一把老骨头折腾,就是不图个省事儿,往那一躺,等着绿潮伺候我养老吗?咳咳,说不定那东西还能带来永生呢。”
“我这辈子经历得太多了,哈哈,你们年轻人真好,能有那么多的感概体悟,真有活力。我不一样,我的故事太多了,还是让它们烂在土里吧。”老人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哐当哐当挤出来的,说者和听者都感觉费力。
“老爷爷,您休息一下吧。”方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是我自己的记忆,凭什么要被绿潮公示?”他越来越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狂风中扯坏的旗帜。“还是让我都带下去吧。咳咳,埋掉吧,埋了好,埋了好……”他的精神越来越萎靡,声音越来越小,随后也不再声响,除了那拉风箱般费劲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又过了几天,山沐说,只剩最后五个罐头了。
连呼吸声都快弱不可闻的老人突然踢到了一个罐头,我连忙去抓,毕竟没有山沐在黑暗中的绝妙听力,我扑了个空。罐头倒地乱滚,却并非空罐头叮叮当当的的脆响,而是沉重的闷音。我四下乱摸,数出七个未开封的罐头,震惊中明白了一切。
老人咿咿呀呀地还想说什么,却完全无法辨认。我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青筋和皱纹缩成一张皮,紧紧地贴肿大的骨节上。我在他耳边大声道:“我知道了,你省下了七个罐头给我们吃,是吗?”
“嗬……嗬……”
方容哭了,山沐也哭了。“老爷爷,你不要提前走。” 昭文也凑上前,想把自己的那份喂给他,“太晚了。” 我摇头叹息。
树叶黄了
月亮升起了
故乡的稻米熟了
时光流转,岁月沧桑
不要怕,不要怕
山沐带着哭腔清唱,歌声中,老人干枯的身躯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死死捏住我的手,吐出两个无比清晰的字——
“妈妈!”
“妈妈,我好饿。呜呜,洋洋饿了。”
而后那只手渐渐地软下去,细微的呼吸声也消失了。
原来他的小名叫洋洋。我仍对他一无所知,他终于实现了愿望,带着脑海中这一生的故事走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现在该已回到妈妈的怀抱里了吧?
阿容凑上前,和我一起抓住他的手,仍在低声啜泣,乱蹭我一肩的眼泪鼻涕。
“什么是死亡?”
“我不知道。”我抚摸着她的脸颊。
风起了
雨下了
乔叶落了
不要怕,不要怕
6.最后的乐章,让我们一起歌唱
我们出去吧,分食完最后一个罐头,方容说,迎接死亡之前,我想看一看阳光。
“死亡是一位战士命定的归途。”昭文狠狠地撞上我的胸口。“走,我想家了。”
“死亡是一场终将到来的盛大节日。”山沐走过来,把手放在一起,环抱住我们。她帮昭文装好剩下的萃油,一个也不留——虽然在绿潮极快的变异速度前,它们可能早已失效。
山沐欲言又止:“阿容,很高兴能遇见你,你总是让我想起海霁……你们出去后,能帮我看看有没有她的痕迹吗?”我听到了衣袂摩擦的声音、隐约的哭声、拍打、软糯的哄劝和安慰,这两个女孩子正在拥抱着诀别。真是难舍难分。这样想着,我的眼睛竟也酸了。
“阿容,等一等。”山沐将一个小收音机递给我们,“我会一直在黑暗中歌唱,直至死亡,就让我的歌声陪你们一段吧。”
我推开地下室的天顶,再七拐八绕地走过一些通道,推开最后一扇门,久未谋面的天光倾泻而下,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不停地眨眼,掉了好几滴泪,才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金黄的阳光下,是一片碧绿的大海。
这时,昭文已然冲了出去,他奔跑着,在碧绿的海面踏出一圈圈波浪,蠕动荡漾的绿潮有生命般反应着,跳上他的躯干,腐蚀开他的鞋袜,伺机进入皮肤,进一步侵入神经。但这会被他的免疫系统打回,双方以他的血肉为战场胶着,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疼痛。
昭文已经开始惨嚎,却仍未停下脚步,他一路跑,一路将桶中的萃油倒入绿潮中,但已是蚍蜉撼树。
腰上缠的,书包里背的,裤袋里塞的所有萃油都倒尽了。眼见着绿潮反而越发凶猛肆意,他从裤兜的最底部掏出一盒火柴——或许早已准备好的——擦燃扔出,一条火龙从潮中腾空而起,翻滚跃动,搅开一池绿水。与天边金红的夕阳遥遥呼应。
要么永世燃尽
要么点亮火光
我们永远不会投降
因为我们是黑暗中的孩子
山沐的歌声在天地间回荡,昭文远远地嘶吼,似乎是在跟唱,口齿不清。
“快跑啊!”方容惊呼,大片流淌的火海正缩小着包围圈,向他逼近。他转过身来看着我们,还未完全长大的瘦弱身躯在夕阳下拉出高大的剪影,透过火焰,我才艰难地辨认出——他全身都被绿潮裹满了,面部被啃噬出累累白骨。
他回过头,背对我们,走进了火焰中。
疯狂的绿潮不顾火焰,仍然拼命朝他扑涌,又在高温下噼里啪啦地爆裂弹开。
我和方容踩着厚厚的鞋底,挑着绿潮最浅的高地,小心翼翼地前进着。那座伫立的骨殖已被烧成暗铜。“他回家了。”方容握紧我的手,我们默默致敬。
走出了一段距离,除了这片绿海,我们仍然没有看见任何其他的生灵,其他的景物。
“看来是真的,我没猜错。第一代绿潮只会在同种生物间构建神经元连结,第二代绿潮能将这种连结跨物种生成,这不知道是第多少代了,它会吞噬它所需的一切营养物质,无机的有机的,最钟爱的还是带有神经系统的高等动物。它将这些都纳为了自己的组成部分。”
“你害怕吗?”阿容抓住我的手。
“这里面,是从前地球上的八十亿人类,是地球上的所有动物,植物,猴子,狗,大象,小白鼠,鱼,迎春花,含羞草……我们马上就要跟它们在一起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我们马上就不再会是人类了,我们马上就再也没有作为个体时天马行空的自由了,对吗?”方容流下两行滚烫的热泪,“我再也感受不到爱你时的情绪了吗?”
“别哭了,你知道吗?你好美。”阳光下,我梳理着阿容凌乱的头发,抚摸着她发青的眼眶和满是污泥道道的脸庞,说。
她踮起脚,捧住我的脸,我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她的唇吻上了我的唇。我们抱在一起,稀里哗啦痛哭起来。腰间的收音机里,山沐的歌声仍在继续,我已能感受到绿潮侵蚀脚底的麻痒。
当我们踏着海浪
微笑着谈论死亡
明天是怎样
我们再也不愿去想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最后的乐章,让我们一起歌唱
我察觉到胸口处异常的温热,低头,一大片鲜艳的腥红,“你干什么啊!”我撕心裂肺地吼道。她将割断自己颈动脉的铁片无力地扔出,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艰难地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尾声
她像婴儿一样蜷缩在他怀中,鲜红的血滴在绿潮上,宛若黎明山谷中堪堪盛放的玫瑰花田。他疯子般又哭又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像一个生锈的人偶。
绿潮冲破了最后的血脑屏障,不可名状的宏大之下,他的躯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到了绿潮中八十亿人类和无数动植物组成的意识核心;碧绿覆盖的整个地球;近地轨道上源源不断以第三宇宙速度飞出的绿色水冰;太阳日冕层正在建设中的戴森球……他看到了天狼星瑰丽的蓝色火焰;银河系中心狂热的黑洞风暴;仙女星系里裹着轻纱的幼年行星——在到达地球之前,这种古老的病毒已经扩散了半个宇宙。
无数意识,跨越无尽星光,与他同频共振。他体会到了那种神圣的伟大,这种伟大本就该打败自私平庸的人类。当他们还是个体时,怎么可能完成这样的事业?所谓的爱,自由,尊严,艺术,隐私,在这场席卷宇宙的浪潮前,不过都是渺小低等的幻觉。他唾弃自己从前的种种彷徨,愤怒,对自由的追求,为没有认识到这是人类通往进化的捷径无比悔恨,为自己终于融入潮流而欣喜若狂。
他放下她,摘下收音机——歌声已然嘶哑。他突然碰见了一个不应该有的事物:一副画架,不知是何种特殊材料使之免于吞噬。架上夹着一张潦草的水彩:一道阳光下的彩虹,这大概是这个世界唯一还会存在的,有着绿色以外色彩的事物了。
他朝绿潮的深处走去,那里更利于他神经系统的完全融合和躯体有机物的消化,他漫不经心的僵硬步伐撞倒了画架,很快,彩虹的色彩淹没进单调的碧绿……
或许,是这副躯体残留的某种生理反应吧?两行浑浊的液体,从他空洞的眼眶中缓缓涌出。
(本文获第三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优秀奖)
作者简介:小知,哈工大数学系大三学生,思飞科幻社负责人。
以上内容由办公区教程网摘抄自中国科普网可供大家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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