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这个系列的序言所言,笔者认为世界观才是架空文学的基石。......
2024-11-11 27
科幻对科学最大的促进作用还是在于对阅读者的影响记者:您曾就读凝聚态物理专业,也长期进行强关联电子体系的数值模拟研究和物理类课程的教学工作。请问您的专业选择以及研究方向与科幻文学有着怎样的关系?
刘洋:从我本科的专业选择来看,很大程度上受到科幻作品的影响。我从小就看《科幻世界》,在高考填志愿前又刚好读了刘慈欣的《朝闻道》,写得非常有感染力。我看了之后就感叹科学家太了不起了,便想报考物理专业。虽然家里人反对,但我还是很执着,当时提前批、第一批、第二批全都填报了物理系。研究生阶段在专业选择上虽与科幻没有关系,但这期间因为选修了吴岩老师的科幻写作课程,从此正式开启科幻创作之路。至于研究凝聚态,与科幻也没有关系,不过读了这个专业之后我倒是发现凝聚态里面有很多东西是可以融入进科幻小说的。目前关于这个领域的科幻小说大家写得很少,在未来很有机会和潜力进一步拓展。
记者:您的不少写作灵感都来自于您的科学研究,如《蜂巢》是在研究石墨烯期间突然产生的灵感,《开往月亮的列车》是源自于您为调试编程软件所写的一个测试程序,还有《单孔衍射》也是您查阅文献时看到关于用偏振片实现量子逻辑门的技术报告而冒出的点子。您如何看待科幻作品与科学技术的关系?二者之间存在怎样的促进机制?
刘洋:我从四个方面来谈一谈。第一,我认为科幻创作会受到科技发展的启发。玛丽·雪莱在写《弗兰肯斯坦》时正好是电学技术萌芽的阶段。当时伽伐尼刚发现了“生物电”现象,他通过实验发现青蛙的腿在被两种不同金属器械同时触碰后会不自主抽搐一下,而仅用一种金属器械触碰则不会有反应,于是他认为生命的本质就是电。其实 《弗兰肯斯坦》就是主人公利用电制造了一个“怪物”的故事,这是科幻作品受到科技发展启发的一个有力佐证。第二,科幻作品也会受到当前科技水平的限制。黄金时代的科幻作品几乎都没有预测到会有一个万物互联的未来世界,正是在互联网技术发展之后才开始出现了赛博朋克之类的小说。第三,关于科幻是否会启发科学。有人会提到科幻小说对后世科学家有所启迪,但其中很多传言是不准确的。比如凡尔纳小说启发了潜水艇发明的这一说法,在凡尔纳那个时代就已经有 比较原始的潜水艇存在了,只不过并没有像现在这么完善。科技包括了科学和技术两个层面。我认为,在科学这个层面上很少有科幻作品能够对科学理论有所启发,但在技术应用层面上却可以。因为科幻小说很擅长写科技在未来生活中可以如何运用。当然也有可能设计产品的人之前接触过相关科幻小说,所以他们也会有意识地对其进行参照从而去设计和完善产品。最后,我认为科幻对科学最大的促进作用还是在于对阅读者的影响。因为读者会从科幻作品中体会到科学的趣味性,开始热爱科学,甚至可能成为科学家,从而促进真实的科学发展。
记者:清华大学的刘兵老师曾评价您的《火星孤儿》是一部首次加入凝聚态物理的科幻作品,除了对科幻文学的基础背景本身的开拓有意义,对于广义的科学观念的传播和普及也有重要意义。您认为在强调科教兴国的战略背景下,科幻文学的价值是什么?它对青少年或者科技工作者的创新能力是否起到了作用?
刘洋:具体来看,科幻文学的价值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讲。第一点就是科幻文学会激发读者对科学的兴趣。很多人可能觉得科学是非常枯燥和艰深的,但如果读过科幻小说就会发现,科学也可以非常有趣。就从科学发明、科学理论来说,它会衍生出很多跟实际生活相关的一些效应,然后也有一些能让人感到很惊奇的场景和情节。第二,很多人想通过科幻达到科普的效果,我觉得可能不太可行。因为科幻小说里面写的一些科学理论大部分都经过了作者的处理,并不是真正意义的科学理论。但是科幻可以向读者传递科学的方法论。大部分科幻小说都会有科学家的角色以及描述科学家如何进行研究工作的情节,这实际上就在为读者揭开科学的神秘面纱,呈现了科技是怎么发展的。第三,科幻其实为讨论科学伦理问题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我们通过科幻小说来讨论科技可能会带来哪些问题,预想其社会后果以及如何规避,这相当于进行思想实验。比如说在早期的科幻小说里就写道,智能驾驶可能会带来各类问题,包括智能驾驶系统会把A误认成B。所以,科幻小说就像给我们社会打疫苗,大家先知道某种技术可能会带来哪些问题,当这个问题真的发生时,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去处理。
技术细节让作者所创造的世界变得更可信记者:一些科幻作家会在小说中尽可能地增加技术细节以便增强故事的真实感,请您谈谈自己在小说创作过程中会如何对一些技术细节进行演算并预测发展?
刘洋:对我而言,科幻小说里面有各种技术细节是非常重要的。有一些科幻小说写到了量子门锁、量子音乐等各种概念,但没有作更细节的描写,导致读者觉得这些概念很空泛。当我决定写某个东西时,一定会去了解它的运行机制。我在《流光之翼》里写了量子计算机,虽然我本科论文与这方面相关,对此有一定的了解,但如果要把它作为一个主题来写,还需要更深入的接触。我那时候查了很多资料,在这个基础上再来创作心里就会有数了。第二,在小说里面需要加入很多具体的数字。虽不一定需要非常严格精确的计算,但至少要经过大致的估算。特德·姜在《巴比伦塔》里就描述了塔的高度,以及人们从塔底到塔顶要搬多少砖,走多远的路。《流浪地球》里也讲到为什么地球上需要12000台行星发动机来推动,它们要分布在哪里,等等,正是这些技术细节让作者所创造的世界变得更可信。第三,当有些对象无法通过简单方法进行估算时,我通常会用编程来进行模拟。在创作《开往月亮的列车》时,我就思考这辆列车是以多少加速度从北京开到马德里,又是怎样经过加速和减速的过程,然后在中间能够达到它的失重效应,并且操纵效应出现的时间点分别又是在什么时候?以上问题比较难估算,便可以用解方程来解决,不过相对比较麻烦。我当时写了几行代码,让程序跑一下然后得出了一个大致的数据。
科幻作家应应该努力开拓新的领地
记者:近年来,科技浪潮带来的技术大爆炸使人们在科技审美上的需求也越来越高,这给“以创意为核心”的科幻小说带来挑战,也让不少科幻作者在写作中陷入困境。您是如何看待这个说法?
刘洋:虽然现如今随着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或太空冒险都已经不再能让大家感到惊奇了,但我们还是应该努力开拓新的领地。以往科幻小说的题材大致可分为太空、人工智能、外星人三个方面。现阶段的科幻小说题材在科学层面上则主要与理论物理学、高能物理学方向相关,比如说电脑芯片、各种量子材料等,这些与我们的生活联系得更紧密,但目前开拓得还不够。现在就几乎很少见到从凝聚态这个方向来写的科幻作品。另外,虽然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但是我们不用亦步亦趋地跟着走。相反,我们在创作的时候还需要将科技进行异化处理,从而给读者带来惊奇感。比如大炮这个物件虽早已有之,但凡尔纳的《从地球到月球》却描绘了一门长几千米,口径几十米的超级大炮,人能够直接乘坐炮弹从地球到月球上去。在刘慈欣的《地球大炮》中,这门“大炮” 的“炮管”甚至长达一万两千六百多公里,直接贯 通了整个地球。最后,我们还可以从故事写法上进行创新,去挖掘故事的趣味性。
记者:一篇好的科幻作品对作者的人文素养和科学素养都有着较高的要求。您有没有特意去关注前沿的科学信息?通过什么途径去了解科技创新的进展?又是如何将其转为您的创作素材的?
刘洋:现在有很多途径去了解前沿科技的进展,比如科普相关的公众号、《环球科学》等科普杂志。我会经常看一些文献,同时关注一些公众号。比如我看到某个公众号上的文章很有意思,可以深入挖掘的话,我会顺藤摸瓜找到相关论文,如果觉得以后能用上这篇论文就会把它存起来。我的电脑上专门有一个文件夹存各种点子,偶尔翻一翻也许就能找到一些想写的东西。有时候是先有一个天马行空的点子,然后通过查阅文献去验证它的可行性。像讲到后羿射日,我会想把太阳这颗恒星射下来肯定不可能,那么月亮是否有一定的可行性呢?接着我就会去找很多关于月亮的文献来验证自己的想法,很可能查了之后就会发现这些想法往往都是不可行的,但是也不要灰心。《火星救援》就讲到植物学家在火星上种土豆。事实上所有的文献都会告诉你这是不可行的,因为火星土壤不含有机质。《火星救援》在这点上就处理得很好,里面解释通过收集人的粪便,然后对土壤进行改造就可以种植土豆了。所以有时候也不要盲目地相信文献,很多文献上无法解决的东西我们在创作中其实可以适当地绕过它,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的第二个经验就是查阅文献时不要强求权威性。我们写论文的时候通常都喜欢在一些比较权威的杂志上找文献,但就我个人的创作经验而言,有时反而也要看一些不是很正规的学术刊物,它们给人带来灵感的启发是很大的。第三,关于如何把这些科学前沿的信息转化成创作的素材,我觉得要尽可能选择跟日常生活相关的科学概念来建构故事。日剧《侦探伽利略》每一集都把一个科学概念和侦探故事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我觉得这和科幻小说的创作是很接近的。这部连续剧提到了很多工科方面的科学概念,这与作者东野圭吾自身的工科背景有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工科概念在故事构筑上比较好处理且更容易融入到日常生活。第四,科幻作家在看到科学前沿的一些理论时,还要想想它是否具有一些可感知的效果。《火星孤儿》现在正在拍摄电视剧, 剧组也经常问我某个概念有没有什么视觉效果。最后,当看到科技方面有所进展时,我的思维方式就是一定不能沿着它正常使用的方式去写,而要去思考这种技术如何偏离它原来的正途,从而导致了怎样的恶果。
记者:除了宇宙论,您目前还非常关心的一些前沿技术领域是什么?为什么您会关注到这些领域的发展?未来有没有打算创作与之相关的一些科幻作品?
刘洋:目前我还关心的一个领域是脑科学。南方科技大学现在有一个科学与人类想象力研究中心,里面有脑电仪、眼动仪等电子仪器,主要用来研究人类大脑的想象力是怎么来的。当我们在读科幻小说时,就可以检测大脑哪些区域处于激活状态。现在人类对大脑的了解还不如对月球的了解多。我前几天看到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息,它提到大脑里面的神经元结构其实处于分形状态,它是一个很多自相似分析系统,其中的维度跟大脑的各种疾病相关。比如说健康的大脑的维度比较高,而阿兹海默症患者的维度则比较低。之后我可能以这个为主题,写一些关于大脑神经元的分形维度的小说。
创作者要有自己独立的创意,不要人云亦云记者:我了解到您在南方科技大学里有开设《科幻写作》课程,也会在一些中学和大学里开设讲座。您认为中国青少年目前在科幻创意这方面存在哪些问题?有什么改进措施?
刘洋:对,我现在是在南方科技大学开了《科幻写作》这门课程,也担任很多科幻比赛的评委。我看过很多中小学生包括大学生的科幻作品,我觉得相比于我们那个时代年轻人写的东西而言,这一代是有一定进步的,且很多作品都很不错。深圳还专门出了一套中小学生科幻小说创作集,很多中小学也会采取鼓励学生科幻创作的一些举措。目前存在的问题是模仿痕迹太重,参赛作品中大概有一半以上都在模仿《三体》,甚至照搬其中的一些概念。我在给中小学生开讲座时就反复强调,大家要有自己独立的创意,不要人云亦云,或者故意不要照着别人写就对了。第二个问题就是目前有太多中小学生去写太空题材的小说。大家可以写一些更贴近日常生活的题材,比如以自己的学习生活为背景来写。我在《火星孤儿》里写的就是一个在中学里面发生的故事,包括未来大家是怎么学习、怎么去学校上课以及未来的课本内容是什么样的,等等。从自己的生活出发去进行创作,这样写出来的东西就会更加细致和真实,而不会显得过于空洞。一开始就去写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银河系故事,如果没有丰富的生活经验以及技术知识,很难写得很扎实。
作者:朱钰婷,浙江大学中文系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当代科幻文学、科幻产业。初维峰,北京化工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科技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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